文|葬花
编辑|朱静远野
早上醒来,我躺在床上,眼前是熟悉的白墙,地上仍放着没有收拾的箱子,里面装着工作用品。空气里是夏天的静,屋子在背阴面,没有闷热。一瞬间我觉得轻松,接着又陷入熟悉的压迫感,仿佛什么都没变,我又成了从前的自己,像个梦。
墙上留下的那张巨大海报,似乎证明着我的存在。上面画着原野,一个人在高高的山坡上,坐在树下,眺望远方。窗外,天空晴朗,夏日常见的好天气。经过一夜的休息身体很舒服,我几乎不想睁开眼,但肚子空荡荡的,能听见里面的叹息。我起身向厨房走去,桌子上没有留饭。我打开冰箱,第二层放着白米饭,其它格子堆满了菜,还有鸡蛋,“正好能做蛋炒饭”,我想。
炒散金色的米粒在锅里跳出欢欣的舞蹈,盛进碗里后,我敲了敲妹妹的门,叫她起床吃饭。她一般到下午才出卧室门,我在她身上看到过去的影子,现在有时候我还是这样。
展开剩余89%坐在沙发上,米饭冒着热气。客厅比我记忆中要小,屋子也更拥挤,一家人挤在这里边发生一些事情也正常。我以为离开家后家会感觉更大,之前是住在公用宿舍里和别人一起生活。
“吃什么”,妹妹走出来问。
“蛋炒饭”,我说。
“哦。”她向外面走去。
我曾经也是成天熬夜、通宵。辞职后我没有直接回来,在外边住了几天宾馆,那几天还好:每天夜里吃完外卖,清晨睡去,等到下午才开始新的一天,接着又玩到凌晨,如此重复,不去工作确实快乐,但仍要承受莫名的压抑以及空虚。
“妈妈嘞?” 妹妹坐在饭桌前问我。
“出去上班了。”
“中午不回来吃饭?”
“恩,打过电话了,”我说,“爸爸也不回来。”
回来后我感觉到父母的变化。之前她一开口,我们就要争吵起来。后来,当她开口,我便悄无声息的离开,不会出现那种激烈的争执,我们一家人互相躲避着,只是狭小的屋子似乎去哪都能碰见,而碰见了不说话心里有不快。什么事都会吵起来:吃饭、穿衣、做事、上学,无论发生什么事,说出什么话,都要开始一段无谓的争吵,每个人各执己见,谁也不会承认对方,谁也不会关心对方,到最后非要哭起来,母亲哭、我哭、妹妹哭,不欢而散,一次又一次的发生这种事情,谁也觉得是对方的错,可是家里的事情又有什么对错,又非要去争个对错。
以前我们从未这么平常的说句话,昨晚我把用不到文件扔进箱子。
“你这是什么?”母亲好奇的问我。
“箱子”,我说。
“里面装的什么?”
“不知道。”
“我好奇啊。”
“秘密。”
我们笑了笑,母亲走出去,我把东西放到了地上。母亲喜欢对什么事情都得刨根问底,喜欢控制把自己的选择强加在家人身上,不论说不说话、按不按照她说的做,她都要生起气来,现在看到不过是寻常女性的好奇。过去仍影响着我,回到家我不再需要熬夜对抗空虚和寂寞,虽然仍是期望女性,期望结婚,但那些相亲的人一听到我没有工作,都唯恐避之不及。
“晚上早点睡”,我对妹妹说
“恩。” 她应了下,但我知道她仍会这样。
我也习惯了,似乎还没从里面走出来,各种规矩仍影响着我。等到她工作后也许还是这样,越是不想去熬夜,越是要熬夜缓解熬夜后的痛苦,紧接着第二天迎接工作,然后告诉自己一定要早睡,到了晚上又毫无困意。仿佛我们这一代人都要经历这些,白天的恍惚、晚上的虚无,对抗、堕落、沉沦、失眠。
屋子外有长长的院子,旁边种着菜,地里是一年一季的麦子和玉米,家里的地包给了别人,我们和村子里大多数人一样外出打工。我走向外边,蓝色的天空飘着几丝白云,和城市一样的天空,人的心情却不一样,似乎有什么松动了
刚回来时我很兴奋,但看到路有些不同了,房子也换了很多,之前的土路变成了沥青路,而一些老路仍是水泥地的马路,两边衔接起来,看上去又新又旧。那种陌生又熟悉的感觉让我害怕,就像是进入一个新的工作环境。
我走到房子后面看了看,原来是土路,接着是一片地,然后是另一个村子,可是当我走过去的时候,远远望去村子已经消失,变成了废墟,被蓝色的围栏挡住了,而路也变成了沥青路,一切都不一样了。
那晚我问父亲:“发生了什么事?”
“拆迁了,听说要修路。”父亲回道。
“那边村子?”
“对。”
饭桌上,父亲和母亲说起了另一个村子拆迁的事情,说老人们不想离开村子,坐在家门口哭。村子已经快结束了,我想,或者只存在那些老人的眼里。赶集、过会、上香、唱戏,也许等到我老了,再也干不动活的时候才会再去,而真到那时,也许再也看不见了,而又会有新一批的年轻人出现。
我很享受这种平和的感觉,记得之前每次到饭桌上,我们都要沉默着,冷着脸吃饭,父亲、母亲、我和妹妹,每回如此,慢慢的我失去了话语,也失去了味觉。吃饭对我们来说是煎熬,母亲似乎非要去挑对方的刺不可。
“哪个菜不一样,非要去底下翻?”母亲说道。
父亲一下子火了,摔下筷子走了,妹妹也哭起来。
“你哭什么哭,有什么好哭的!”
我的眉头几乎一刻不能松弛,牙齿也紧绷着。长时间的紧张让我失去了面部表情,也不觉得有什么事情能引起兴趣来。
现在不会了,或许一开始就是这样。能说能笑,不会激起心中的怒火,控制自己的脾气。我不知道什么时候变成了这样,我也失去了之前的满嘴火药味儿,父亲和母亲也不再那么咄咄逼人,而妹妹仍是在一种迷茫的道路上,我无法帮助她,只能陪伴着,有时或者连这也做不到。她会感到孤独,身边空无一人,就像曾经的我,但总归是会成长的。
我仍看不清这是真实的我还是什么,洗漱时我盯着镜中的自己,我变得不认识他了。
刚回来的那天父母见到我十分惊讶,在外,我从不和家里联系,也从未买过礼物,这次却破天荒的带了茶叶和丝绸的布料。
“回来就休息休息吧。”父亲和母亲听我说完辞职后,我本来不想说实话的,可到了眼前,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好。
我记得工作的时候父亲问我为什么那么拼,我说没有拼,现代人都这样子。后来我被筛选下来,学生时代就是这样,到了社会上仍是这样,终究要被淘汰,似乎一切都没有变,除了我回到了家,家里又多添了一双筷子。我不知道以后要去做什么,终归是要做些事的。
父母关心起妹妹考试的事情,上一年就是这样。这样也好,继续上下去至少不会像我一样没个稳定的工作。
我本来打算干上个几十年,混混五险到退休,但没想到裁员能到自己的头上,别无选择,对于一个不生活在这个城市和没有背景的人来说,无论做的多好都会被别人顶替的。一开始说到裁员都想笑,半个月后没人笑了,一个月后到我头上了。现在,我沿着街上走,不知道做什么。甚至还回到这边公司,那时候找的借口就是“想去大城市看看,小城市约束不住我”。
工作繁忙、和人打交道的麻烦、同事不和、领导刁难等等,在哪里都是这个样子。去大城市后,我幻想会有所不同,但当我去到那里时才发现,就如同上个时代遗留的小区,被风雨侵蚀了的房子,也如同沿海一样,已经是上个时代的事了,不过消费水平和阶层倒和原来一样,我也没有太大的消费水平和跨越阶层的能力。
虽然才过了几天,这似乎已经是十几年前的事了。工作的时候,我常常用一种乡下人的模样,什么都没有见识过,什么都感到惊讶,这个时候就会有人出来开玩笑。我的面具似乎已经融为一体,很难摘下来,这也是为什么虽然厌恶人情世故,但仍会用人情世故来行事,因为那种厌恶能让我缓解罪道德感,“每个人都是自私的”,我不过也是在为自己的自私寻找借口。
我考虑自己再找份工作,甚至回到以前的工作里,只是过去待一会,“顺道来看看”,但这似乎等同于失败,什么失败,我并不确定。我感觉有些人会落井下石,觉得我不该回来,可是我总想回去看一看,不过大多数人应该是没有感觉的吧!毕竟我也没什么存在感,而且相处的也还不错。
“我以前总是梦见过这种预知梦”,我又回到之前工作的地方,也许不久后将来的,他们欢迎我回去,还会给我涨工资,一切都会变美好的。
黄昏逐渐降临,忧郁的夕阳贴着窗帘走入,等待夜晚的到来,黑暗笼罩大地,孤独缓缓登上舞台,舞动着优雅的身姿,占据了我整个身体。我回到家中,待在屋子里,孤独感开始压迫我,像往常一样透不过气来。
母亲下班回来了,她边做饭边说些工作上的事,我在旁边应着,打下手,七月的菜:长豆角和茄子煮菜。她不停地说着这个人,那个人,还有领导。就像曾经的我一样,只不过我没有什么可说的人和可说的事。社会的面具已经融入了皮肤,有时我也分不清、甚至意识不到,哪些是我,哪些是角色。
晚上,屋子里一片黑暗,我看不见那张大大的海报,但我似乎也找到了属于自己的原野,我的家。工作和婚姻可以暂时地逃避,而养育我长大的两人却终究不能,他们现在倒是在操心这些,四处寻人打听工作,问我老了该怎么办,我说我现在还没老,等老了再说吧,他们说我不想着以后,我笑了笑没有回答,已经足够了。
似乎是白天在路上走来走去的原因,这几天睡眠好了很多,我躺在床上一会儿就睡着了。
夜里,在黑暗的模糊中,我听见母亲走出卧室,父亲回来了。
“吃饭没有?”母亲问。
“没有。”,父亲说。
“我把饭温一下。”
父亲应了下。
夜深了,屋子一片漆黑,原野也隐入了黑暗。我听见母亲给父亲热饭的声音,豆角和茄子的气味弥漫在夜里。我闭上眼,沉入梦境。是的,一切都变了,或者说,一切只是在缓慢而悄然地改变。几乎没人察觉,在什么都意识不到时,终于,我也停下来,看到了这些变化,不再逃离,不再恐惧。
写作感想:
刚开始是自我发泄,写对父母的厌恶、恐惧,忽视了他们所处的时代和局限,陷入自我中。后来,愤怒过去了,我看见那个脆弱、渴望爱又害怕爱的自己,看到自己仍处于幻想中,而非现实中真实的父母。
失去工作后加重了自己的封闭,也不常和人交流,时常困惑、纠结,陷入欲望中无法自拔。感谢远野老师的主动交流,让我自省,从一次又一次的沉沦中清醒。
我知道以后还会这样,正是因为重复,正是因为不同,生活才有趣,不必评判,去观察,写下来,接着向前走。
今天的文章来自「非虚构短故事」工作坊,
报名8月短故事(8.16-8.30):
大师工作坊
虚构写作
非虚构写作
剧本创作
诗歌
里所诗歌工作坊
每日书
7月共写班(每月开展)
7月自由书写班(每月开展)
English Daily Writing(每季度开展)
发布于:上海市天宇优配提示:文章来自网络,不代表本站观点。